魏际刚 王 超（国务院发展研究中心市场经济研究所；北京工业大学经济与管理学院）
摘 要：在全球能源转型不断加速的背景下，构建安全可靠的绿色能源供应链是实现碳达峰碳中和的关键支撑。本研究基于供应链韧性理论与系统脆弱性分析，构建了一个包含原材料供给、能源转化、储能调节、输配管理和终端应用的多层次理论框架。实证分析发现，中国在风电、光伏等新能源产业在全球供应链中具有显著优势，但同时面临战略性矿产资源依靠进口、核心技术创新不足、国际贸易壁垒加剧等挑战。针对上述问题，本研究提出构建“三大支撑、两大保障”的战略体系，通过完善资源保障机制、突破关键技术瓶颈、推进产业链升级三大支撑，配套制度创新与基础设施两大保障体系，全面提升绿色能源供应链的安全性与韧性，为推进能源转型与保障能源安全提供理论依据和政策启示。
关键词：绿色能源供应链；系统安全；供应链韧性；能源转型；战略支撑体系
全球气候治理进入关键窗口期，能源结构深度转型已成为各国推进可持续发展的战略共识。随着新能源技术快速发展和应用规模持续扩大，绿色能源供应链的系统性风险日益凸显。一方面，关键矿产资源的地缘政治属性增加，全球供应链面临重构；另一方面，国际贸易保护主义抬头，碳足迹标准等新型壁垒不断涌现。这些挑战不仅影响了供应链的稳定运行，更考验着国家能源安全保障能力。基于此，本研究从供应链韧性视角切入，系统分析中国绿色能源供应链的特征，探索构建安全可靠的战略支撑体系，以期为推进能源低碳转型提供理论指导和政策参考。
一、绿色能源供应链的理论框架与系统特征
绿色能源供应链是能源系统转型的核心载体，其本质是以可再生能源和清洁能源为主导，覆盖全生命周期的现代能源供应体系。从系统工程角度看，这一供应链体系呈现出明显的“横向产业链－纵向价值链”的双维度特征（见图1）。
在横向维度，产业链涵盖设备制造、工程建设和运营服务三大支撑体系。设备制造体系主要包括发电装备、储能设施、输配电设备等核心硬件；工程建设体系负责项目规划、施工建设和系统集成；运营服务体系则提供全周期的智能化运维支持。这三大支撑体系通过协同配合，确保了供应链的完整性和可靠性。
在纵向维度，价值链主要由五个核心环节构成。原材料供应环节主导产业基础，涉及高纯多晶硅、稀土金属、锂钴镍等战略性资源。能源生产环节实现能量转换，通过风能、太阳能等多能互补提升系统稳定性。储能转换环节解决间歇性问题，集成电化学储能、物理储能和化学储能等多元技术路线。能源传输环节保障供需平衡，依托智能电网和特高压技术实现大规模输送。终端应用环节体现价值实现，融合智能家居、电动交通和分布式能源等新型消费模式。这些环节相互衔接、紧密联系，共同构成了完整的价值创造体系。
值得注意的是，绿色能源供应链的系统性特征主要体现在三个方面：首先，各环节之间存在显著的技术关联性，如发电与储能的协同配置直接影响系统可靠性；其次，价值创造过程具有明显的累积效应，上游技术创新能够带动全链条升级；最后，系统运行效率高度依赖数字技术赋能，智能化水平决定了供应链的整体竞争力。这些特征共同构成了绿色能源供应链的基本理论框架。
二、中国绿色能源供应链的发展态势与结构性变革
中国绿色能源供应链正经历前所未有的深刻变革。装机规模方面，根据中国电力企业联合会（CEC）相关数据 ，截至2024年年底，非化石能源发电装机容量达到19.5亿千瓦，占总装机比重首次突破58%，新能源装机规模达到14.5亿千瓦，实现对火电装机规模的历史性超越。其中，并网风电装机容量达到5.2亿千瓦，涵盖陆上风电4.8亿千瓦和海上风电4127万千瓦，体现出多元化的技术路线；并网太阳能发电装机容量达到8.9亿千瓦，同比增长45.2%，显示出光伏产业的强劲发展势头。预计到2025年，风电和光伏装机规模将分别扩大至6.4亿千瓦和11亿千瓦，推动煤电装机占比降至三分之一以下，标志着能源结构转型进入加速期。
在产业创新能力方面，中国绿色能源技术实现多项突破。世界知识产权组织数据显示，截至2022年8月，中国储能技术相关专利申请已突破15万项，构建起较为完整的技术创新体系。其中，锂离子电池（4.92万项）、燃料电池（3.82万项）和氢能技术（2.67万项）专利占比达75%，反映出储能领域的技术创新重点。值得注意的是，全球产业链正在发生深刻重构：一方面，光伏组件、风电设备等劳动密集型制造环节加速向东南亚转移；另一方面，锂矿、钴矿等原材料开发布局延伸至非洲和南美地区。面对这一趋势，中国企业正通过数字化转型重塑竞争优势，借助大数据、人工智能等技术提升供应链韧性，构建新型产业生态体系。
政策支持体系不断完善，2024年国务院印发的《2024—2025年节能降碳行动方案》确立了到2025年非化石能源消费占比达到20%的发展目标。配套措施形成多层次推进格局：在能源生产端，加快建设以沙漠、戈壁、荒漠为重点的大型风光基地，有序开发海上风电资源；在电网建设方面，推进特高压输电通道建设，提升跨区域资源配置能力；在储能领域，明确到2025年底抽水蓄能和新型储能装机分别达到6200万千瓦和4000万千瓦的具体目标，为新能源消纳提供有力支撑。同时，中国积极推进国际合作，与欧盟建立气候与环境高层对话机制，开展清洁能源领域务实合作。典型案例包括中国国家能源集团与法国电力集团合作的江苏东台500MW海上风电项目，以及中德能效合作框架下的示范项目，这些实践为构建全球绿色能源治理体系积累了宝贵经验。
三、中国绿色能源供应链面临的风险挑战
当前，中国绿色能源供应链面临着资源依赖、技术瓶颈、贸易壁垒和气候冲击等多维度风险挑战。
（一）部分资源依赖进口，上游供应链面临地缘政治风险
2023年中国锂精矿进口依赖度达到85%，主要来源于澳大利亚和巴西；钴矿进口99.5%集中于刚果（金），呈现出显著的资源来源集中性特征。虽然在全球锂、钴加工产能布局中占据78%和65%的份额，但上游资源控制力不足，预计2025年锂资源自给率仅为21.2%。这种“深加工强、资源控制弱”的结构性失衡，导致供应链对外部冲击极为敏感。同时碳酸锂价格的剧烈波动进一步增加了供应链的不稳定性。
（二）核心技术有待突破，关键环节存在卡点制约
中国光伏产业在全球供应链中占据主导地位，2022年，中国多晶硅、硅片、电池和组件产量分别占全球份额的76%、96%、83%和76%，动力电池产量占全球60%的份额。然而，在氢能领域，质子交换膜（PEM）国产化率较低，国外企业占据主要市场份额；在智能电网领域，虽然柔性直流输电核心器件IGBT的国产化率已提升至30%-35%，2022年市场规模达到23.8亿元，但在1700V以上中高压领域，海外厂商仍具有明显优势。相关数据显示，中国储能技术专利虽达15万项，但在燃料电池等前沿领域与国际领先水平仍存在差距。这种技术短板一定程度制约了中国产业链的自主可控能力。
（三）贸易壁垒日趋复杂，国际市场准入存在压力
欧盟通过碳足迹标准设置绿色准入门槛，法国要求100kWp以上光伏项目的碳足迹控制在250-400 kg CO2-eq/kWc之间，而中国组件制造商的碳足迹普遍高出50%左右。美国2022年通过了《通胀削减法案》，提供3690亿美元支持本土制造，并对东南亚国家启动调查以防范关税规避。印度则采取40%的光伏组件进口关税、PLI激励计划以及强制BIS认证等多重保护措施，导致中国对印度光伏出口显著下降。这种复合型贸易壁垒不断影响全球供应链格局。
（四）资源配置区域不平衡，循环体系建设有待完善
2022年中国锂矿储量结构发生显著变化，盐湖卤水型锂矿占比降至38.24%，硬岩型锂矿升至61.76%，形成“北少南多”的新格局。矿产资源禀赋参差不齐，青海盐湖区域镁锂比偏高，西藏盐湖虽然锂矿品位较高但开发条件受限。此外，我国资源回收体系发展相对滞后，2023年二次锂回收量约4.3万吨，仅占矿山产量14%，预计2025年回收量提升至7.5万吨，约占需求量的7%，但标准化、规模化程度仍然不足。
（五）气候变化加剧冲击，供应链韧性需进一步加强
2022年，四川极端高温干旱天气导致水电短缺，造成碳酸锂减产1120吨、氢氧化锂减产1690吨，三元材料减产500吨，磷酸铁锂减产5200吨，影响锂电供应链的稳定性。海上风电等可再生能源设施同样面临台风、强对流等极端天气威胁，加之设备维护难度大、周期长，一旦发生故障极易引发连锁反应。这种自然灾害与技术风险的相互交织，不断考验绿色能源供应链的整体韧性。
四、提升绿色能源供应链安全与韧性的策略
基于供应链韧性理论和系统脆弱性分析的研究框架，结合国际能源署（IEA）最新政策实践，本研究提出构建“三大支撑、两大保障”的战略体系，以系统提升中国绿色能源供应链的安全性与韧性。
（一）构建三大支撑体系
1. 资源保障支撑。实施全球资源战略布局，以“绿色丝绸之路”为依托，重点深化与南美锂三角、非洲钴矿带、中亚能源走廊等资源富集区域的战略合作，建立多层次的国际资源合作网络；建设境外资源开发基地，推进锂、钴、镍等战略性矿产的境外开发。完善资源储备体系，建立以企业为主体、政府调控、市场运作的储备机制，在西部、华北、华东等重点区域布局建设资源储备基地，形成分级分类的储备网络。发展规模化资源循环体系，制定资源回收利用标准，构建废旧电池、光伏组件等再生资源回收网络，扶持循环经济示范园区建设。
2. 技术创新支撑。明确技术突破路线，重点突破高效光伏电池、新型储能材料、氢能制储运、智能电网控制等关键技术，制定分阶段技术发展路线图。建立产学研协同创新机制，组建产业技术创新联盟，搭建协同创新平台，设立重大科技专项，集中攻关核心技术。完善知识产权保护体系，加强对专利的布局和保护，建立技术标准和知识产权协同推进机制，支持企业开展海外专利布局，提升国际竞争力。
3. 产业升级支撑。推进供应链本地化，培育本土核心供应商，打造“研发+制造+服务”的完整产业生态，建设产业集群。实施全球化战略，支持龙头企业建设海外生产基地，开拓国际市场，提升价值链地位。建立风险防范机制，构建覆盖原材料、生产、储运等环节的预警系统，完善应急响应机制。
（二）建设两大保障体系
1.制度保障体系。完善政策支持机制，创新财税政策，建立碳定价、绿色信贷、绿色债券等多元金融支持工具。推进市场化改革，深化电力市场改革，建立绿色能源交易机制。加强法规标准建设，完善能源管理法规，建立统一的碳足迹核算、产品认证等标准体系。
2. 设施保障体系。构建新型电力系统，以新能源为主体，推进智能电网和微电网建设，优化电网结构。推进数字化转型，建设能源互联网平台，发展智慧能源管理系统，实现设施智能化运维。完善储能配套设施，布局大规模储能设施，建设分布式储能网络，提升系统调节能力。
（三）建立健全协同推进机制
建立健全协同推进机制，成立跨部门协调机构，统筹各项政策措施；建立动态评估与调整机制，保障战略实施成效；加强国际合作机制建设，推动全球绿色能源治理体系构建。通过建立系统完备的协同推进机制，确保各项策略有效落地，全面提升绿色能源供应链的安全性与韧性。
五、结语
基于供应链韧性理论和系统脆弱性分析框架，本研究深入剖析了中国绿色能源供应链面临的战略性挑战，即上游关键矿产资源对外依赖度较高、核心技术创新能力不足、国际贸易壁垒日趋严格等。针对这些系统性风险，本研究提出构建“三大支撑、两大保障”的战略体系：通过完善资源保障机制、突破关键技术瓶颈、推进产业链升级“三大支撑”，配套制度创新与基础设施“两大保障”，全面提升绿色能源供应链的安全与韧性。随着战略体系的深入实施，中国绿色能源供应链将从全球产业链的“参与者”逐步迈向“引领者”，为国家能源安全和经济高质量发展提供坚实支撑。这不仅有助于推动“双碳”目标的实现，更将为构建全球绿色能源治理体系贡献中国智慧。
（魏际刚系国务院发展研究中心市场经济研究所副所长、研究员；王超系北京工业大学经济与管理学院教授、博士生导师）